雨后初晴, 霁日光风, 高秋爽气相鲜新。夏秦宜注视着瞻云驿的牌匾,默然伫立。
“夏中丞站了那么久也不进门, 看来是昨夜累着了?”
刻意压得暧昧不清的话语传来, 夏秦宜的额角抽了一抽。他转过身,抬手一拜。
“斯使令。”
斯夭款款行来,道:“堂堂礼部中丞,搞成你这副槁项黄馘的样子,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从哪个穷闾阨巷跑出来的。”
夏秦宜神情冷淡,双手递去, 道:“昨夜宫中大宴, 觥筹错杂, 食色缤纷,宾主两欢。两国大务, 永世修好,乃是吾辈本分, 怎敢言累。”
斯夭接过了那一卷薄薄帛书,笑嘻嘻道:“永世修好?你相信自己在说什么吗?”
夏秦宜道:“鹤鸣在阴, 其子和之。立诚笃至, 虽在闇昧, 物亦应焉。只要斯使令心怀诚笃之意, 我自然相信自己所言不虚。”
斯夭道:“夏中丞方才不知在看什么东西, 看得那么出神?”
夏秦宜道:“我只是恰好看见了一首佛偈。”
斯夭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些蛇形铭文, 轻轻念了出来:“毗蓝园内, 右胁降生。七步周行,四方目顾。天上天下,唯我独尊。”
夏秦宜道:“释迦在此,可安心神。”
斯夭轻慢地笑了下,道:“原来夏中丞是在怨我,害你心神不宁。”她不以为然,“普天之下,唯一独尊的只有我煌煌儊月,望舒在上,岂容溷夫治道,以兔犬之质发豺狼之声?异端绝灭,正教昌明,方能户尽诵弦,民安稼穑。”
夏秦宜不敢苟同,也不好当面斥驳,道:“斯使令真是唾地成文,吾辈自愧不如。”
斯夭正欲开口,眼角忽然映入一抹鲜艳颜色,一身红衣的女子姗姗而来,石榴裙绽开百褶,仿佛夏日盛放的千叶石榴,一枝两枝千万朵,窣破罗裙红似火。
斯夭眸光轻动,异色一闪而逝,道:“王世女。”
凤欢兜并不惊讶斯夭叫破了她的身份,嫣然一笑,道:“不愧是斯使令。”
斯夭用帛书轻轻敲了敲自己的下颔,道:“久闻凤氏雄踞一方,平西钟灵毓秀,名不虚传也。王世女与凤将军双姝在此,真真配得上宁王殿下的一句‘鸾停鹄峙,琼芬蕙列。’”
凤欢兜略一颔首,道:“斯使令过奖了。使令虑周藻密,意深韵远,才是我所不及。”
夏秦宜总算从惊愕中回过神来,道:“王世女大驾光临,我等有失远迎,实在惶恐不胜。”
凤欢兜并未理会他,目光在斯夭手中的帛书上顿了顿,道:“斯使令准备什么时候启程?”
斯夭耸了耸肩,道:“这么个地方,我可不想久留。可惜由不得我啊。”将凤欢兜晦暗的眼色尽收眼底,不怕死地继续道,“孔丘有云,克伐怨欲,四不为者,方成仁也。王世女别看凤将军现在日夜鸳鸯帐暖,温柔乡可是英雄冢……”
夏秦宜额上渗了汗。
温柔乡,英雄冢——这些时日以来,蜚短流长,造言生事者,竟是所言不虚!
凤欢兜抿了抿唇。
斯夭见好就收,道:“不过凤将军天资横溢,众目具瞻,必定早有成竹在胸,大概不会将吾等的顾忌放在眼里。”她的视线向后移过去,微微一沉,“是不是,凤将军?”
凤春山粲然一笑,神气高朗,轩轩若朝霞举。
“斯使令,你是不是嫌自己的手好得太快了?”
斯夭的额角抽了一抽,勉强挤出一个笑容,道:“这……倒也不是。”
这个混账姓凤的,哪壶不开提哪壶!
自己明明听说她中伏重伤,奄奄一息,怎么没几天就能活蹦乱跳地跑过来气人?
凤春山走近了,神情端然,道:道:“兜兜,此人嬉怡微笑,而阴贼褊忌,你不可不防。”
斯夭的笑容一滞,磨了磨牙,道:“凤将军,你知不知道这种话应该在我听不到的时候再说?”
凤春山道:“我为人一贯忠厚老实,堂皇正大,从不在背后暗箭伤人。”
凤修罗倒是真的从来不在背后暗箭伤人……
夏秦宜木着脸思忖。
但忠厚老实堂皇正大这八字……
斯夭摆首,第一次说出了他的心声,道:“人不要脸到这个份上,还真是拿你没什么办法。”
凤春山轻咳了一声,侧过脸看去,微微颦蹙,道:“霜儿,你看,她又欺负我。”
夏秦宜差点绷不住自己的老脸。
皇甫思凝忍俊不禁,道:“‘又’?”
凤春山点了点头,表情配合得恰到好处,仿佛一个惨遭乡绅欺凌的小媳妇。
皇甫思凝用完好的那只手捏了捏她的脸颊,道:“我的大将军,谁敢欺负你啊。”
凤春山正欲继续,皇甫思凝略一摇头,道:“同一招用多了,可是过犹不及。”她望定了前方,笑容浅淡,不卑不亢,“夏中丞,斯使令。”
斯夭眼睛一亮,道:“白霜,我终于见到你了。”
夏秦宜草草一拜,道:“皇甫娘子。”
平西王仅存的血脉,成和长公主的独女,还有皇甫丞相唯一的千金……
这几尊大神齐聚一堂,令他越想越是后怕,不敢久留,飞速告辞。他踏出瞻云驿时,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胸口,安慰心道:无妨,无妨,反正这些惹是生非的混账们就快要走了。
离开方棫,早滚早安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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