仿佛过去百年的孤单与疼痛都凝聚在了这一刻,现形为一头狂兽,要将他撕裂。
倘若这就是时空穿梭的代价,那他再也不想尝试第二次了。
……
疼痛戛然而止的时候,丁言还有些回不过神。他大汗淋漓地坐在驾驶位上,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耳朵,再看看掌心:干干净净,并没有他所以为的满手鲜红。
沉默了几秒,他扭头看向驾驶窗外:盛京塔塔尖的探射灯旋转着指向天际,樱瓣穿过光束,缓缓飘落,落在一棵槲寄生上。
身着盛京大学校服的女孩子们嬉笑着从树下结伴走过,风一吹,花瓣落到了她们的头上,给黑发重新着了色。
他打开驾驶窗,嗅到了早春的味道。一片雪花钻进他的鼻子,冷冽又刺激,刺激得人眼眶都热起来。
世界像一张迟到的贺年卡,颜色黯淡,却有着最催人泪下的气味。
……
高兴得太早了。
丁言在这颗星球找了很久,没能找到温小良。
这个世界有奥丁帝国,也有盛京大学,盛京大学里甚至也有一个叫“丁言”的人,不过这里的“丁言”是个女孩子,黑长直高冷范,身任学生部部长,很受部(抖)员(M)们的爱戴。
丁言不甘心,马不停蹄地又跑了好几个星球,攒下的宇宙飞船船票都能集成一本船票大观了,却一无所获。
【你知道‘平行宇宙’已被证明是真实存在的,很可能你回到两万年前,但那里并没有一个叫‘温小良’的人……】
很显然,某人的乌鸦嘴应验了。
希望落空,丁言独自在酒吧里买醉,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一张陌生的双人床上,旁边是裸身裹床单、单手夹烟的黑发女郎。
丁言呆了两秒,低头去看自己:裤子尚在,至于上衣……如果他没看错,床尾那团皱巴巴的破布,应该就是他那件曾经价值半套海景房的高级定制衬衣。
女郎听到动静,转过头来。她的左眼乌青,像是被人揍了一拳,脸上神情十分微妙。盯了他几秒,站起身来,走到他面前,伸手探向他的脸侧……捞起他脑袋旁的皮夹,抽出全部纸币,把空皮夹丢回他身上,唾一句:“放不下她就不要出来浪啊!神经病!”
喷完忿忿然揣着医疗费走了。
空气里残留着女人的香水味,小雏菊的清香,那是温小良还是“陆筱良”时身上常散发的气味。就是因为这个气味,昨天他才会错认……
丁言默默坐在原地,脑子里噼里啪啦地闪过几个片段:昨晚他脱掉衬衣用它将女人绑在床头,对方以为他要玩些激烈花样,正娇笑着往这边靠的时候,他却因为嗅到了陌生气息,皱皱眉松开手往后一倒蒙头就睡……女人气愤地过来想要推醒他,结果被他想也不想地反手撂翻……
嘴角抽动几下,丁言抚额叹了一口气,忍着宿醉的头疼,起身收拾狼藉。
这件事后来被丁言列为人生十大丢人现场之一,扔进记忆底层,加盖封缄,绝口不提。
樱花再次飘落盛京塔的时候,确认这个时空里不存在温小良的丁言启动了时空穿梭机。
他要去往正确的世界。
时空机上装载着名为“量子乱序”的空间穿梭系统,启动“量子乱序”,时空机将穿梭到一个平行世界,整个选择过程是随机的,也就是说,谁也不知道下个世界是不是丁言寻求的那一个。
这次丁言已经有了心理准备,但当飞船穿过虫洞的时候,那种被恶魔攫住喉咙的痛感还是一点都没减少。从虚无里传来的恐怖声浪,仿佛有着击溃人心的力量,能让最冷硬的男人痛哭失声。
好不容挨了过去,他挣扎着睁开眼,望向驾驶窗外,立时又被另一种痛苦打得两眼发黑。
绵延不绝的山脉,一座座白色高塔指向天际。金黄色的原野上,树人将自己的足须拔起,慢悠悠地向前踏出一步……又一步……
一只树人发现了头顶上空盘旋的时空机,仰着头挥舞树须。很快,四周的树人都停了下来,扬起树冠,好奇地注视着空中的陌生来客,它们的树须像水母触须一般浮动。
树人们在交流,没有声音,树须舞动的轨迹就是他们的语言符号。
丁言的心沉了下去。它们甚至还没进化出发声器官。
又失败了。
这里也不是他的故乡。
他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,脸上没有一点点感情。没再看那些树人们一眼,他调转时空机,重新投入虫洞。
一次。
又一次。
再一次……
是哪位哲人说过,这世上有两种绝望,一种是“不可能”,另一种是“有无限可能”。
无限可能。海底捞针。
时空机的航行记录仪里,记载着他的每一次失败。每一次飞船停靠向新的时空,他都要与虚空中的魔鬼决斗。反复体验冰冷与绝望。
明明他有着全宇宙最智慧的大脑,他知道在那个正确的世界里,从星球诞生到世界末日会发生的一切,在那里,他将是空前绝后的先知,他会成为史无前例的大赢家……前提是他回得到那个世界。
他像一个被困在沙漠的旅人,徒劳地知道海底大秘宝的所在,却永远只能在干渴和炙热中彷徨。
好疲惫。连吸气都感到厌烦。
但他不能停下。这里就是他的战场。没有退路的战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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